2014年2月7日 星期五

【從負一開始】#03

農曆年前,鄉下地方的人潮逐漸多了起來,
大多都是從城市回來打掃老家的。
仔細一看,也並不是每個人都開開心心的返鄉,
每個家庭都會有不同的煩惱跟處境,
畢竟自己太閒了,比管區還閒,
東晃晃西晃晃之下,
順耳聽了不少私語家話。
抱怨親戚的有,奚落兄弟姊妹的有,怨嘆大環境不好的最多。

自我流放到現在已經超過一個月,
而我坐在老闆的雜貨店裡的時間也越來越長。
覺得時間是一種很玄的東西,
相較之下,思念還好。
陪著老闆看報紙、聽電視、說新聞,
很快就是中午時分,
傍晚沒事又來陪坐,
直到餓到不行才去街上買晚飯。

老闆很少開口問我私事,
例如我為什麼在這裡?
為什麼不去工作?
家人呢?女朋友呢?
他越是不問,我就越想講。
可是找不到訴說的開關,
只好放在腦中想。
一圈一圈地繞,那些人時地事物,
慢鏡頭般,一幕幕播送。

自己清楚再不久我就會回到原來那個世界裡去,
這樣的心靈出軌是不會長久的。
回到實驗室,手裡拿著試管,呆呆望著離心機,
等待印表機跑出一張一張的數據表單。

對於珮珮的事件觸發只是個借題發揮,
想想最深的原因只是對於平常的生活太過厭倦。
對不起,這樣對她不公平。
暫先欠著的道歉,我放在摩托車後座的牛奶箱裡。

小年夜那一天傍晚,
我在雜貨店裡依舊坐到了入夜之後,
在桌上放下飲料和洋芋片的錢,
跟老闆揮揮手,無聲道別。
走到門口牽腳踏車前,
老闆突然開了口:
「你一個人住,明晚要不要來我這吃年夜飯?」
我遲疑了幾秒。

「嗯免客氣喔,我家也只有我跟我某而已。你當作來陪我們吃,厚否?」
老闆說完,臉上有些赧紅。

我不知怎麼的,臉頰的肌肉像是突然鬆開一般,
開心地微笑了,對著老闆說:
「好,明天晚上我會來吃飯。謝謝。」

心裡暖暖的,儘管夕陽早就掉下海裡去了。

除夕這天,送完今年最後一瓶牛奶。
趁著家家戶戶忙著過年,
趕緊搭車去電影院看一部收關場。

中午時分,今天的第一輪,又像包場似的,
只有我自己踏進漆黑的影廳。
修正,應該是只有我們兩個人。

我上車前傳了訊息給知恩,
問她要不要一起看,
她沒十秒就回我說好。
之前跟她相約看過兩次電影,才知道她家就在影院附近,
從小就愛看電影,一直看到現在,才十七歲就是個精。

「你不用幫忙打掃家裡喔?」我拿著可樂問道。
「不用,我大哥大嫂有回家幫忙,我這個小妹妹出去玩就好了。」
她嚼著爆米花看著預告片。

儘管我們差了一輪,卻無法不把她當成女生來看。
把持著幾公分的微妙距離,
能不身體碰觸就避免。
她倒是很愛用手肘推我,
告訴我這一幕很精采,
或是這個橋段設計非常巧妙。

說真的,
能跟有相同sense的人一起看電影是一件享受的事。
因為你們會看到一樣的事情、一樣的點,
可以互相分享跟討論。
也因為只有我們兩個人,
所以在裡面交談是被允許的。

我最愛看著她的眼睛,
在黑框眼鏡底下,
兩顆圓滾滾又清澈的眼眸。
你知道她現在正在發光,
她現在很快樂。

所謂的愛情與相處,大抵就是這種情境吧。
知道她開心,看著她閃閃耀眼。
自己也就幸福了起來。
艱深的字眼不必使用,
因為那原來就這麼簡單又純真。

我的感情一直都是一種陪伴,
只要在對方身邊活著,
連呼吸都會充滿意義。
懂事之後,經歷了幾次的單戀,
這樣的模式一直都沒變過。
很少問自己,對方愛我到底多少?
所以往往是難過與難堪收場。

仔細想起來,
要等到遇到了珮珮,
我才了解被愛是怎麼一回事。
就像是有另一個我一樣,
甲愛著乙,乙愛著甲。
兩個人的感情對稱才是相戀。

想起這幾年來我們的點點滴滴,
包括上次電話裡她說的馬來西亞long stay事件,
我默默地笑了出來,然後流了兩滴淚。

電影結束的字幕開始播送,
我卻不想起身。
直到知恩叫了我一聲:
「哥哥?」
一醒神才發現我拉著她針織外套的衣角,
然後她側身靠著我,
越過了那微妙的距離。

一時驚慌只好趕緊做一個兩人散場的動作。

不過大街的年節氣氛使然,
讓人不禁想逛逛看看。
知恩拉著我去逛大街,
她挑選著圍巾跟毛帽,
問我這樣好不好看?
怎麼會不好看?怎樣都好看。
我的建議完全沒有參考功能。

只能多幫她整理頭髮,
把脫、戴毛帽後的凌亂髮絲復原是我的助手工作。
我們家的模特兒古靈精怪得很,
一直考慮了好幾家才打定主意。

做哥哥的替她付了錢,(要送好多天牛奶了)
頭一次看到她臉上出現小女生的虛榮感。
老話一句,她開心我就開心。

下午三點,在十字路口與她告別。
「再見,新年快樂。」
重回青春期的快樂。

迴光返照我知道。

搭上擁擠的客運,一路與陌生人群駛回到小鎮,
帶著在大街買的伴手禮,
有烏魚子和香腸,還有兩斤萬巒豬腳。
從站牌走到老闆的雜貨店。

好像真的要回家過年一樣。
好像小時候要回家過年一樣。
不過是怎麼樣子我也說不上來了,
泛黃零碎的記憶已不可考。

爸爸媽媽離開我身邊太久了,
所以過年回家這件事也不在我每年的計畫裡。
除了這幾年,都會被珮珮找去她們家吃年夜飯。
我就像嫁給她們家沒兩樣。

不知道今年珮珮的爸媽好不好,
我是不是該打個電話給她們家呢?
珮珮也沒打電話給我叫我過去吃飯,
說不定她們家的女婿換了一個人。

我自找的我知道。

最後一個彎,
轉過去就能看到雜貨店的復古招牌:
「永興商店」。
晴朗的冬日,傍晚的太陽黃橙橙的,
曬起來很舒服,不禁想伸懶腰的那種愜意。

才剛轉過去就發現跟原本想像的不大一樣,
門口停著兩輛車,
一輛是珮珮的白色進口油電複合小車,
一輛是閃著紅光的救護車。

覺得事情不妙,
趕緊衝進店裡,
發現老闆倒在地上,
然後急救人員和珮珮準備將老闆移到擔架上。

沒時間和珮珮打招呼了,
我們倆和老闆娘一起上了救護車,
急馳到附近的大醫院,
一路上無線電和救護車鳴笛聲響個不停,
才知道原來老闆心臟病發作了。

【從負一開始】#02

寒冷的冬季清晨,我騎著雜貨店老闆的老野狼加上改裝兩側牛奶箱格
一路噴著白色的廢氣與熱氣的凝結水霧夾雜,
冷風颳得我滿臉通紅,手一碰就刺痛。

甫投入一瓶牛奶進和平路21號的牛奶箱裡,
一位年約五十的阿姨喚道:
「年輕人!怎麼換你在送牛奶?老闆勒?」
我回答:「喔~我新來的,老闆只送星期天,其他六天是我送。」
阿姨:「這樣喔,天氣很冷捏,你要多穿一點喔。」
我說:「好,阿姨再見。」
幾句簡單的對話下來,心情很好。
除了老闆以外,真不曉得我多久沒有跟人說話了。

連續送了幾天,路線大概都熟了,
也漸漸有了自己的優化省時路線。
工作上,不論做什麼事情都是一個熟練與訣竅,
複雜的事情如此,簡單的事情也一樣。

返回雜貨店報告領鐘點,
順手買了麵包和飲料當做早餐,
不過老闆只算我麵包的錢而已。
坐在店裡的長凳,一邊啃胖一邊聽老闆評論新聞,
我只會傻笑跟附和而已,
其實我根本沒有用心思想這些事。

手機一個震動,一次兩次三次,是通來電。
七早八早的還會有誰,智旌大律師是一定還在睡覺的,
「09xx-xxx-xxx」,多麼熟悉的數字。
我犯傻按下了接聽鍵。

「裴裴!!!你終於接了。」好久不聞珮珮聲。
我回應:「妳現在應該在開車去學校的路上吧,有用藍牙耳機嗎?」
珮珮:「欸欸欸,你突然人間蒸發,消失了快一星期,結果第一句話問我有沒有用藍牙打電話。」
我說:「那我該說什麼呢?好久不見你好嗎?」
珮珮:「果然還是在生氣,但是,不管你還要氣多久,你到底在哪裡啊?我爸媽每天一直問一直問,還質疑我在外面是不是劈腿所以你才不見。」
我沒好氣:「所以你在外面有別的男人嗎?」
珮珮開始有些氣急:「你現在要跟我抬槓就是了?」
我說:「總之我不會跟你說的,你找的到我的話就儘管找吧。然後大可不必希望我會回去。」
珮珮:「你真的好牛脾氣欸,也不想想誰在大四那年吵架之後一個人跑去馬來西亞long stay,然後沒留下半句話。最後還是現金都用完了,沒錢買機票回來才記得打電話給我。」
我冷笑了一聲:「你放心,這一次我絕對不會因為沒錢打電話給你求救的。」
珮珮:「好啦好啦,知道你沒事就好,我到學校了,下課再打給你。先掛囉。」

回過神來發現自己忘我的在老闆面前講了這麼一通莫名其妙的電話。
他帶著充滿好奇的眼光看著我,
我在他沒開口前搶先說道:「老闆別問了,我是不會說的。」
把垃圾丟進門口旁的垃圾桶,只背著老闆揮揮手走人。

由於這幾天下來把這個小鎮走了個透,
知性的巡禮時光也該告一個段落。
回家換了件外套,去客運站買了張到鄰近更熱鬧的城市的車票。
買了份麥當勞,進電影看當日首輪,消磨正午時光。

環顧整個廳,只有我和一個蹺課的女高中生,
(這間學校我熟的呢!)
看著她側臉專注的神情,
就知道她是為了看電影而蹺課,
並非蹺了課才來看電影。

難得全心投入在一個故事的劇情裡,
當劇終才讓人重新回到這個殘酷的真實世界。

越是想避開跟那個高中生搭同一班電梯的兩人尷尬,
越是容易強碰。
按下一樓的按鈕,電梯門緩緩關上,緩緩下樓。

「你知道最後面那邊其實有兩種結局嗎?」在電梯降了兩層後她突然開口。
「嗯,要看你對於前面那個事件的正反面解讀,然後才能腦補兩種後來沒有交代的發展。」我馬上接話。
她露了一個閃光微笑,像是找到同好中人。
其實我是想再多說幾句的,可是一牽扯到未成年少女,
我想之後的下場多半是報紙的社會版。

「哥哥我可以加你line嗎?」她果然巴著我不放。
「可以是可以啦,但我覺得妳還是趕快回學校上課好了。」我提出正經訴求。
「要回去了啦,你放心我不是壞學生,我大多是班上的一、二名。」她說完有些害羞。
「這樣啊,那下次有什麼好片妳記得跟我說欸,快回去吧,路上要小心喔。」
知道她是會讀書的孩子,我也好像產生了點共鳴,某塊防衛心破了,從原本的不想多惹麻煩,反而慶幸自己遇到一個新朋友。

我們在電影院大廳外互相搖著手機搜尋彼此的ID,
她指著我手機螢幕:「這是我啦~」
「李知恩,妳的名字取得真好,跟韓國國民妹妹IU的漢字一樣XDDDDD」我邊說邊自己笑了起來。
「哥哥你的名字也很好聽啊~我待會丟你訊息再聊。先走了掰掰。」她看了看時間,然後加快腳步走遠。
「再見!」我對她揮揮手。

距離上一次跟高中妹聊天已經是快十多年的陳年往事…………..
在回家的客運上我打了個盹,直到手機又震動了兩下:
「知恩 傳送了貼圖...」
不知道哪來的興致,我回傳了一個問句:
「妹妹你知道金基德嗎?」
隨著南方小島的太陽照耀,
手機螢幕反光得快要看不見,
直到客車轉了一個大彎,將陽光拋在腦後,
我才看到知恩傳來的回應:

「這是在常識問答嗎?當然知道。不過我比較喜歡金綺泳。^__^

這一聊就停不下來了,
不知不覺中好像自己回到了某段生澀的時代:
看了一部電影會沈溺,讀了一本小說會掉淚,
喜歡的人不喜歡自己好似斷腸,
而收到一個甜甜的微笑掛在酒窩邊就像嗑了興奮劑一樣。

【從負一開始】#01

一氣之下連夜收拾了行李,回到空無一人的老家,
手機一響再響,卻連一通也-沒有按下接聽。
看到好友智旌從網路傳來的訊息:
「哥你跑到哪去了???」
「有心事出來講給我聽啦~~~」
「問號問號…都不回」
不要點開,就不會顯示為已讀,
這是跟珮珮玩行蹤捉迷藏的慣用冷戰伎倆。
反正狀況不好的是我不是他,冷處理一下不過份吧。

說到珮珮,匆匆離開那個住了好多年的公寓,
都是因為她。
自從她年中通過了教甄,到了某所國中任教,
開始情緒變得好壞,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。
每天回家就是悶悶不樂,問了也不說。
冷冷的對話,冷冷的互動。
就連隔著衣服感受到的體溫都好不真實,
只有在她熟睡後緊緊摟著我手臂的習慣,
瞬間才會讓我覺得,好像什麼事都不會發生。

這樣的情況一直都沒有好轉,
而我始終以為只是她工作太累壓力太大。
前幾天下班後等到珮珮來接我,
(她比我早下班半小時,所以車讓她開)
我正襟危坐地在車上問她:
「可以跟我聊聊嗎?你怎麼都這不開心呢?」
她轉動方向盤,冷冷地回了一句:「沒事。」
累積已久的情緒,突然在我心裡的某個地方爆開來。
「你知道你這樣是在折磨我嗎?」
在一個紅燈前,我解開安全帶,開了車門就頭也不回的走了。
哪管她在車內不斷喊著:「唐恩裴你幹嘛啦!?」
我一個字也當作沒聽見。

那天晚上剛好珮珮是回她家吃晚飯的日子,
我一個人走回鬧區邊緣擁擠公寓區塊的「家」,
那份無名的憤怒與焦躁不斷侵擾著我,
拿了幾套衣服跟隨身物品就搭著計程車去到車站,
票一買,車一搭,在鐵軌撞擊的震動與聲響下,
回到半鄉不城的老家。

那個半夜珮珮總共打了10通電話與5封訊息才告一段落,
我知道這是她嘗試的極限。
我的脾氣平常一直很好,可是萬一超過了忍耐的程度,
倔起來比誰都要硬,冷酷得連自己都會害怕。
她的來電顯示已從親暱的名字變成了生冷的阿拉伯數字,
而決口不說再見,是我對她最大的反動。

就算以後會後悔也好,
總之這一次我是真的瘋了。

簡單寫了封mail跟檢驗室的老闆說我不做了,
至少我們的日常業務都是承接的CASE,
我的部份剛好告一段落,也不至於留下大麻煩給老闆。

回家放空了兩天,
騎著鏈條早已生鏽的淑女車晃了整個鎮的大街小巷,
沒有目的性,沒有終點站,
如果配上廣播器和競選旗幟,就跟掃街沒什麼兩樣了。

儘管幾年工作下來有著一筆短時間還用不完的儲蓄,
可是一整天無所事事的空白讓我厭倦,
看到路口雜貨店外面貼著一張剛貼不久的徵人啟示:
「徵晨間牛奶遞送員」。

我車一靠就進去問老闆:
「請問你們有在徵人送牛奶嗎?」
老闆正戴著老花眼鏡低頭看報紙,
一看到我上門才突然彈起似的招呼我。
「你要做嗎?每天都要五點就到這裡準備喔。」
「嗯,沒問題。」我不知道哪來的自信。

一週要送六天,休息那天老闆自己送,
七點前要送完60戶,一天300元送好現領。
雖然比起之前大公司附設的檢驗機構是微不足道,
不過想想差不多可以打平日常開支,不至於吃老本。
剩下的時間可以讓我好好沉澱,想想事情。

忘了在繁華都會的那群酒肉朋友,
忘了那位認定多年要相伴一生的過敏源,
忘了自己的出身與學經歷,
在這個小鎮的新生活,
三十而立,
我從負一開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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